安洛受了内伤，听安王此言，双眼一翻，直接晕了过去。
之前，父王说娘亲认了错就可以出来，没说跟谁认错，更没说要赔偿，她这一闹，真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
安王看了地上的女童一眼，眉心不自觉地蹙紧，吩咐一句“带下去”便揽着安王妃离去。
“你们几个……”安凌玥随手指了几个宫女，竟都是在打安洛时，滥竽充数或暗暗从中阻拦的，“到用膳堂门口跪着去。”
话落，她当先离开，径往客居而去。自从重生回来，她五感似乎敏锐了许多，如今这房间，且不说看着有多脏乱，单就那人多纷杂的气味混着涕泪血腥，她就受不了。
翌日晨。
安凌玥难得睡了个好觉，直到日上三竿才坐到早膳的桌子旁。
用膳堂的门开着，门外台阶下跪了八个婢女，个个神情疲惫发髻凌乱，显然这几个时辰并不好熬。为首的冬雨，面带血污，看样子还被打过几巴掌。
安凌玥舀了一勺银耳羹放到口中，随意扫了一眼，“该跪的，少了一个。”
凌玥阁的婢女都提前召了来，如今半屋子十几个人，主子的一句问，竟没人答！
安凌玥不急不恼，一脸淡定地又吃了两勺羹、一筷子酱牛肉……
“冬雨姐姐是凌玥阁的大丫鬟，外面跪着的奴婢们也个个对安王府忠心不二，对小郡主尽心服侍。”一个二等丫鬟上前几步，跪在安凌玥桌前，大义凛然的讨伐，“小郡主如此行为，就不怕伤了奴婢们的心？”
安凌玥扫了婢女一眼，倒是有些印象。此人名叫之青，在凌玥阁的地位仅次于冬雨，眼神、语气都够犀利，她要真是个7岁孩童，定被唬住，可惜她不是，“还有谁跟之青的想法一样？”
她桌前“噗通噗通”跪了一片。
安凌玥眉梢微挑，提前结成联盟了？！认定她法不责众？！
她看向孤零零立在墙角目不斜视的婢女，“你没话说？”
婢女十六、七岁光景，俊俏中透着英气，一看就是个练家子。听安凌玥问，举目四望，见没跪的只剩了她一个，这才上前一步福礼，毕恭毕敬道，“奴婢元香回小郡主的话，昨晚小郡主点到的几个婢女都跪在外面了，少的那个叫映春，是柳姨娘身边的人。一个时辰之前，柳姨娘亲自过来将人带走了。”
安凌玥拈着槐花糕的手停在半空，侧头看着元香……
“元”字头的婢女都是安王妃从娘家凌府带过来的，个个忠勇。看昨晚她打安洛的架势，分明是认出了安洛，下手之间极有分寸，不至于把人打坏了，却也没留情。这样一个机灵可靠的婢女，竟被她打压为最低等的三等婢女，可见她前世心有多瞎。
安凌玥放下槐花糕，眸带认真，“冬雨是你打的？”
“是。”元香迈了几步，跪在另一侧，和其他婢女成相对之势，昂首直言道，“奴婢讨厌她，要不是她几次三番暗中黑奴婢，奴婢也不可能沦落为三等婢女。”
安凌玥点头，“从今天开始，你升为一等婢女，凌玥阁的大小事宜由你总管。你现在去我母妃的院子借两个人，让她们带着我这里所有婢女的身契过来，再去街上找个人伢子，就说我要买婢女，也要卖。”
安凌玥话落许久，元香都没动。
安凌玥疑惑地看着她。
半晌，元香“哇”地哭出声来，面上却笑着，“小郡主，您终于看到奴婢了！”
“嗯，快去吧。”安凌玥垂睫掩去眸中的无语。她前世是识人不清了些，容易受人蛊惑了些，这场面怎么弄得她像一个幡然醒悟的昏君？！太夸张了吧？！
元香“嗒嗒”跑走，脚步都透着欢快。
地上跪着的婢女面面相觑，都不敢确信眼前的女童是不是又像从前一般拿她们解闷玩。
安凌玥也不急，细嚼慢咽地吃着点心和餐后水果，耐心地等。她不相信凌玥阁就一个靠得住的，昨晚她下令时，有几个婢女是真正关心她。
安王妃的婢女很快过来，手中端着两个托盘，盛放着凌玥阁婢女们的身契。
地上跪着的婢女中，明显有人感到不安。
紧接着，元香领着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妇人进来，“回小郡主，这位程夫人，是京都最大的伢行的掌柜。”
妇人上前，极为恭敬地给安凌玥行礼，“民妇谢小郡主赏识，民妇就在院外等，到时候，小郡主要卖哪个，要买什么样的，着人知会民妇一声便可。”
安凌玥满意地点头，知道避开后院是非，是个识趣的。
“小郡主……”见安凌玥真动了发卖她们的心思，有婢女惊恐抬头，“奴婢只是想替外面跪着的几个姐妹求情，求小郡主不要发卖奴婢。”
“好啊。”安凌玥很好说话的样子，“你告诉我，没有我的命令，是谁放走了映春。”
婢女迟疑了一下，看了看之青有些僵硬的后背，还是道，“是……”
“等等……”安凌玥出声打断了她，冲元香道，“给她们每人发个本子，让她们把在凌玥阁、安王府的所见所闻所做都写下来。诚实的，不管曾经做过什么，都既往不咎，其他的全部发卖。”
元香领命，目露惊异。小郡主不愧有一半凌家的血脉，这么小就如此聪明，是个好苗子！
婢女中，很多人松了一口气。她们不用被发卖了。被王府发卖出去的婢女，就是死路一条。京都没人敢买，谁会为了一个婢女和王府结怨呢？！人伢子顾及王府的面子，也不会让她们有好下场，去处无非有二，要么就是去穷山沟给残废或痴傻的人做老婆，要么就是去那最肮脏低廉的花街柳巷任人欺凌。
之青却倏然紧绷。每个人都写，自然不敢有人说谎，因为很容易被识破。转念一想，既然很多人能留下来，大家就必然顾及颜面，不会做得太绝将一些不该写的写出来，又慢慢松了一口气。
安凌玥觑着她的反应，勾着唇角，缓缓加了三个字，“匿名写！”
之青颓然跌坐下去，想到什么，猛然起身直直朝安凌玥冲来，手往袖袋一掏，二寸来长的小刀已刺出，“奴婢不服！”
堂内一众婢女吓得惊声尖叫。
“小心。”元香大喊一声，以身护在安凌玥面前。
却不料，之青真正的目标并非安凌玥，她虚晃一下，转身便朝门外跑去。
“拦住她！”安凌玥忙喊。
元香立即冲出去，却已经晚了。
尖刀从侧齐根没入冬雨的脖子，再拔出来，血流如注。
安凌玥追出来，便见冬雨“咚”的一声倒在血泊中，死不瞑目，面上的表情彻底定格在惊愕的那一瞬。
之青还欲自尽，元香眼疾手快，一把卸了她手中的刀，将其双臂倒剪在身后，扯了她的腰带，连人带手紧紧缚住。
一切发生得太快，直到元香将之青绑住踢翻在地上，众婢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面上除了和冬雨一般无二的惊愕，还有浓浓的不解。之青杀冬雨？那一个时辰之前，她为什么义正严词地怂恿她们为冬雨求情？她们隐隐意识到被之青利用了，不约而同地转向安凌玥，完全没意识到，短短半个上午的较量，她们已经臣服于一个七岁的女童。
安凌玥深深闭眸。
她想到一审冬雨就会有人对冬雨不利，特意把人弄到大庭广众之下，却没想到，那背后之人竟然嚣张到当着她的面杀人。她更没想到，凶手会是之青！这个婢女，隐藏得够深的，连昨晚都没露出破绽！前世今生二十几年，她竟到今天才知道之青也是安插在她身边的一个桩子，真是绊得她好惨。凌玥阁，卧虎藏龙啊！
“小郡主……”见安凌玥望着冬雨的尸体失神，元香只当她吓坏了，连忙过来捂她的眼睛，“奴婢先送您回房歇着吧？”
安凌玥拍掉元香的手，见一群婢女已吓得瑟瑟发抖，都看主心骨一般望着她，心中憋着的那股劲儿莫名地泄了。她们不过就是别人随意利用的棋子！用过，弃之。她又何必再往死路上逼她们。不过……
她目光转向地上挣扎着的之青，“把她带到屋里去，我现在就要审她。”
之青怒目瞪她，“小郡主，你以为你无辜吗？冬雨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！”
元香“啪”的一巴掌甩在之青脸上。
安凌玥冷笑，“祖母和父王宠我，我就合该被你们利用？我如今不过小试牛刀，你背后的主子就慌了神儿要灭口，也怪我？”
之青别过头去，依旧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。
安凌玥缓和了语气，“之青，如今能护你的，只有我。”
之青转过头来，眼中那抹希望的光却转瞬即逝。
“你还有家人在世？”安凌玥猜测。
“小郡主，我求您……”
之青还要说什么，忽听脚步声急匆匆跑进院子。
“小郡主……”暮卿苑的嬷嬷哭喊着进来，见到她“噗通”就是一跪，“三小姐上吊了，求您去看看她吧。”
